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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4-10-04 16:09    点击次数:193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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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浦珠 作家:烟水散人 校点:张毅校点阐明序第01回 梅花楼酒钱赠侠客第02回 秋烟婢两度醉春风第03回 访青楼誓缔鸳鸯第04回 陷陷坑同窗急难第05回 蠢头颅在寻风月第06回 有心人巧窃花枝第07回 传情锦字为怜才第08回 惹恼权奸因却婿第09回 投兰若侠客除凶第10回 咏雪诗当垆一笑第11回 因赛神计劫兰闺秀第12回 为深情魂遗金凤钗第13回 金山寺冤鬼现身第14回 明月珠半子中选第15回 小罗浮旧约重谐第16回 春明门挂冠隐退校点阐明  本书全称《新镌品评绣像合浦珠传》,不署撰人,题“槜李烟水散人编次。”首有自序。全书分四卷,共十六回。   据考原作家为袁于令,袁氏所作今已佚,本书系烟水散人据袁氏所撰《合浦珠》改编而成。刊刻于清初。   本书据清初刊本校点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序  予谓天地多情士女,必如绮琴引卓、萧寺窥莺,投彩笺之秀句,步氏倾心;寄组织之回环,连波悔恨。以至漱园之诗、曲江之酒方足为风致情神,垂艳人齿。然则苍梧之泣,竹上成斑;寤寐之求,河洲致咏。必其一往情深,隔沉而神合;百优难挫,阻异地而相想。牡丹亭畔,有重起之魂;玉镜台前,无改弦之操。如是之后,谓之多情始不虚耳。至若静女其娈,贻彤管而迟疑;采兰于洧,赠芍药以游移。而或愆期于茹芦之阪,邀欢于风雨之晨,斯财郑卫之风,淫荡之匹,乌睹所谓金门隽彦、兰闺婉秀者哉?   予自蚤岁嗜不雅情史,每至绿窗以菁藻摛毫,罗帐以珊瑚作枕,却使君于桑陌,嫁碧玉于汝南,莫不揽兹艳异,代彼萱苏。是以午夜燃脂,选校香奁之什;清晨弄墨,唯誊绣阁之文。不谓数载以来行踪流徒,裘敝黑狗尾续,徒存幼子之舌;梦虚锦凤,遐辞太乙之藜。而曩时一种风致、逸宕之想消磨尽矣!   忽至今岁仲夏,友人有以《合浦珠》倩予作传者,予逊谢曰:“才子名妹俱毓山川之鲜艳,故以芝兰为性,琬琰为才,至其相慕之殷,心同胶漆。若欲以芜蔓枯槁之笔,摹绘婉娈静好之情,是何瞽目而论美丑,将无贻识者之消?”而友人固请不已,予乃始创成帙。   盖世不患无绝色佳人而患无有才多情,惟深于情,故奇于遇。若谓今世必无怪杰侠士,如古押衙虬髯公者,乃拘挛之见也。是故烟花队里不无冰雪之姿,锦绣园中必生龙凤之质,致使当垆一笑,订偶百年,海角之远,必逢帐魂,可起者始谓之情中之至耳。世之正人,须信风致之种络续,芳韵之事足传,又何须考其异同、究其始末耶?   ------------------  第一趟 梅花楼酒钱赠侠客  词曰:      韶光迟速,体名利情愫。尘途碌碌,门外莺啼,碰劲春江拖绿,胸襟超逸须祛俗。缔心交,芝兰同馥,草堂清昼,弹琴话古,讽梅哦竹。凭世上雨云翻覆,唯女儿超脱,别开看目。莫笑寒酸,自有著述盈腹。翠帏遥想人如玉,待他年贮伊。金屋画哦,窗下赓诗,花底河流方足。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右调《疏帘淡月》   又诗曰:      才子自应逑好意思媛,不须仙洞觅胡麻。   请君试看明珠报,莫谓今无古押衙。   话说人生七尺躯,虽不喜欢女情长、强人志短,然晋人有云:“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。”故才子必须佳人为匹。假使有了雕龙绣虎之才,乃琴瑟乖和,不行觅一羞花闭月,老友咏絮之妇,则才子之情不见,而才子之名亦虚。是以相如三弄求凰之曲,元稹待月西厢之下,千古以来,但闻其风致蕴藉,啧啧人丁,未始以其情深儿女,置而不谈。   予今不足远拾异闻,姑以耳目所及,衍述成编,认为风月场中谈资一助。   这段佳话在明朝天启中,有一钱生者,讳兰,字九畹,排名十一,原籍金陵人氏。其父中丞公,历宦浙西,因见姑苏景观清妍,山水娟秀,遂买宅于胥门内大街。兰生五岁,中丞公即已死一火,其母魏夫人,有治家材,且严于规训。兰亦天性颖敏,至十岁便能属文,通《离骚》,兼秦汉诸史。及年十七,即以案首入伴,虽先达闻人,见其诗文,莫不赞叹不已,翕然推伏。兰亦自夸,谓一第易于指掌。其居金陵祖宅,讳叫一鹤者,兰之嫡堂叔也,以恩荫,现任山东郡守。   兰门第既高,又别名藉甚,况生得面秀神清,皎如玉树,虽卫玠、潘安无以逾也。因此吴郡缙绅巨族,咸欲得兰为婿,央媒议姻的,门无虚日。魏夫人因以年龄渐长,择其门堵相对者,将欲许光,兰以功名未就,力为壅塞。尝读《娇红传》,废卷而叹谈:“不遇佳人,何名才子?我若不得一个敏慧闺秀,才色双全的,誓愿终生不娶!”家罕有婢,曰红叶,曰秋烟,回桂子,曰绣琴,皆十六七岁的佳丽人也;然兰无一当意者。群婢中,唯秋烟尤觉灿艳,狡慧机警,能猜人意中事,兰稍注念,往往因事杂人稠,亦未及向海棠枝上试腥红。所与往返,皆当世闻人韵士,其同窗社友最为朋友莫逆,唯有崔子文、李若虚两个。每自会文作业之暇,必与二人寻芳拾草,以饮酒赋诗为乐。   一日,值二月中旬,苏人游虎丘者,契榼携壶,纷纷相继。又闻梅花楼洒肆甚佳,钱生游兴勃然,遂致柬邀订崔、李。至期,二子以事阻不果,钱生体贴谈:“俗哉!二君。何酒以尘务相绊,误我游兴?”有一书童,唤作念紫萧,在旁相劝谈:“既崔、李二相公有事不来,趁此风月清好意思,相公何不自去随喜?这叫作念‘乘兴而往,兴尽则返’,何须见戴?”钱生点头浅笑谈:“不意汝亦能讲解佳话。”遂携杖头钱,令紫萧随往。到了虎丘,果见画船鳞次,罗绮如云,乃觅幽胜之处,徬徨片晌,始诣梅花楼,沽酒独酌。仅仅楼中饮侣满座,皆酒后暄语,俗气逼人。钱生不胜厌闷,持杯而起,倚窗遥看,见淡烟芳草之中,乃真娘墓也,因朗吟白香山之诗云:      真娘墓,虎丘谈,不误真娘镜中面,唯见真娘墓头草。霜摧桃李风折莲,真娘死时犹少年。脂肤荑手不安稳,世间佳丽难留连。难留连,易销歇,塞北花,江南云。   吟咏至再,兴犹未已,乃问店家索求笔砚,向那粉壁之上,题着七言古体一篇。   诗曰:      春风处处黄鸟啼,桃花李花争芳菲;   花了笑语人不见,花外香尘暗拂袖。   虎丘山寺钟声晓,虎丘山路生芳草;   香车良马往返多,水色山光恍悟少。   我来选胜破春愁,拂袖独酌梅花楼;   楼中寂寥添幽绪,遥见真娘墓边树。   翠细罗衫化作尘,墓门留得墨客句;   镜里娇容想着时,只今烟袅绿杨枝。   爱怜不是巫山雨,恼乱襄王起艳想。   钱生题讫,自吟自笑,连饮数杯,俄而日已亭午,遂与紫萧下楼。只见店主面红耳涨,扯住了一个穿白的人,正在何处喧沸。在旁不雅看的,纷纷说谈:“这也忒杀奇哉,真恰是个恶棍棍徒,白撞酒食。”或笑或詈,或欲挥拳相向,或劝店家剥取穿戴。不雅那穿白的人,却又所向无敌,昂昂自由。   钱生不明其故,上前诘问,店主谈:“这人萍水再会,日昨忽到小店沽饮,欠银三钱,豪厘不还。说谈:‘寓在专诸巷内,待至明日来饮,一并还清。’老朽万分不肯,见他又不像个期骗之徒,只得破格快乐。到了今早,竟然又来。老朽谈他是个信实正人,仍与酒馔,大饮大嚼,谁料身边原无半文。念小店贷本餬口,哪有酒肉与人白吃之理,不由老汉不怒从心起,为此与他厮闹。”钱生笑谈:“事亦甚小,我看此友不是寻常之辈,所欠若干,少顷与我酒钱扫数等还,不用发话。”店主慌忙致谢谈:“既承相公应认,老朽再有何言?”   钱生一手携了那人,重上楼来,见礼坐定,安祥问谈:“老丈眉宇轩轩,决非尘埃中人物,何故欠少酒债,致受凡夫之侮?”那人答谈:“不才邀游湖海,闻说苏杭乃是天地名郡,故不远而来,却因盘桓日久,资斧梦乡。近有故人,订在虎丘相晤,故逐日到此,败兴之际,沽饮三杯,尀耐店主不行识人,辄尔晓晓。”又问其居址姓名,那人谈:“我梗泛萍飘,何有定处?虽复姓申屠,其实并无名号,江湖上朋友者但呼为申屠丈耳。”钱生见其言谈如流,竦然起敬谈:“适间独饮,殊觉意致索寞,不意再会间,忽逢老丈,使人佳兴倍添。”于是呼酒对酌。申屠丈仰首一看,忽见壁上题诗,墨迹初干,叹为观止谈:“此必郎君佳作,藻想绮句,不减瘐鲍。”钱生含笑不言。   转眼夕阳在山,紫萧促归。申屠丈即放杯起身,拱手作别。钱生牵袂恳留,必欲再饮。申屠丈谈:“与君一面之识,谬承雅爱,但仆高阳令郎也,一吸五斗。如大驾必欲入城,即此告辞,倘有僧舍不错借榻,愿卜其夜。”钱生大笑谈:“老丈妙人也,六恨相知恨晚,即十□□饮,尚可滞留,何况一夕乎?”申屠丈亦掀髯大笑谈:“君虽书生,绝无一些酸腐气,异日青云干事,未可量也。”钱生便令紫萧反璧酒钱,并买好菜数味,好意思酝一樽,借一幽雅禅房,剪灯细酌。申屠丈阔步高谈,娓娓不怠,直至二更方才睡眠。   次日早起,当家长老知是钱令郎,不敢薄待,急忙整治晨餐。二人梳洗方毕,对坐谈天,见一小沙弥走进,口中连说“异事!异事!”钱生呼问其故,沙弥谈:“适才打从梅花楼流程,闻说店主有银二十余两,临卧时放在枕头下面,今早起来,分绝不见,独一老汉妇在房,又流派不开,竟不知从何处去了,惊得店主目怔口呆,没作念理财处。岂不是件异事!”申屠丈见说,掩口而笑,钱生怪而问之。申屠丈谈:“吾恶此老索酒钱甚急,聊戏之耳。”便向沙弥谈:“汝去对那店主说,不须烦懑,银子只在床侧右首小皮箱内。”钱生亦未降服,只见小沙弥去未几时,即便转头说:“银子果在皮箱内部,那店老又惊又喜,还说要来谢罪。”钱生与当家始信是实,暗暗惊异。   倏得饭毕,谢过众僧,便与申屠丈作别回家,申屠丈亦不致谢,但云:“敝寓在专诸巷左首第三宅内,未来午前,望君独枉玉趾,再获一谈。”钱生唯唯而别。及抵家,值崔子文亦至,即告以游虎丘得遇申屠丈,及店家失银一事。子文谈:“此乃术士弄术耳,何足为异?”钱生不认为然。   次日依期过访,申屠丈早已倚门相候,延入客座,但闻异香芬郁,沁入胸襟,其罗列器玩,无不珍奇,初不似客游窘乏者,未几进茶,其茶叶碧绿细嫩,香若兰花。叙话移时,复邀入内室。只见陈设肴馔,皆是珍好吃,青衣以琥珀杯斟酒,酒色殷红,与杯相映。钱生虽是宦家,其酒菜之盛,亦不行及此。   酒过数巡,申屠丈谈:“宾主对酌,无认为欢,幸有歌女,令歌以情酒。”言未毕,只见屏后轻移莲步,走出两个好意思人来,俱年十七八岁,一及红绡,一衣紫绡,雾鬓翠蛾,眇小窈窱,真国色也。红绡妓以小脚杯斟酒奉钱生,扬袂而歌曰:      春风绕象床,春心满洞房,凭谁传话寡情郎。花既谢兮春昼长,早归来兮匆徜徉。   红绡妓歌竟,紫绡妓以碧玉卮斟酒相劝,手按象板,低低歌谈:      懒换春衫昼掩扉,看花几度泪沾衣。   别时罗帕空留箧,史见雕梁双燕飞。   歌毕,申屠丈谈:“音虽下里,不足阳阿薤露之曲,然郎君工于染翰,愧无珠玉,以宠斯技。”钱生不行推却,乃口占一绝云:      仙洞双妹云剪衣,能歌玉树使人迷。   娇音若在花边落,应遣流莺不敢啼。   申屠丈连声赞叹谈:“佳作!佳作!所愧二女子,歌匪金缕,有辱即君,口吐夜珠。”乃令二妓复以巨觥送酒。钱生以妓女立近身边,憨涩不行即饮,红绡妓乃高捧金卮,向着钱生嘴唇一灌而尽。申屠丈亦搏髀大喊曰:      朝出去兮访丹丘,暮归来兮月满楼。   烟波浩浩兮山万里,家四海兮任遨游。   申屠丈歌竟,又向钱生谈:“清歌寂寥,不足认为娱动漫 h,和作舞剑之戏,郎君愿不雅之乎?”钱生谈:“愿乞一不雅。”只见申屠丈取出宝剑一口,掷在空中,其剑自能回旋飞舞。倏又化作二剑,一舞于左,一舞于右,舞不移时,二剑又相凑而舞,作斗格之势。倏得又变作六七剑,剑剑自舞,而有时往返间杂,无穷错综滚动之妙,但觉冷光闪闪,悲凄沧凄。既而舞毕,一经一剑在空。紫绡妓徐徐以手接之。其时日转西轩,暮霞参差词语,钱生以不胜杯酌,坚定告辞。申屠丈谈:“归路甚远,亦不敢强留。仅仅戋戋天地有心人也,他日郎君或有缓急,不妨谋诸我。”钱生谈:“仰辱厚喧,敢抵抗膺。仅仅老丈留在敝郡,不错往往奉候,万一行旌别指,则山川间之,因何图晤?”申屠丈谈:“我明日□一帆遥指武陵,将渡钱塘,或走山阴会稽,或探龙湫雁荡,果是行从不决。但郎君怀一欲见□意,自有会期。”钱生遂即起身谢别。申屠丈送至中庭,复问谈:“郎君年将弱冠,未审雀屏曾中否?”钱生摇首谈:“尚未结婚。”申屠丈谈:“以子才貌轶群,簪缨华侨,岂患天佳配哉?然则姻缘前数,只在赤绳一系。吾闻神秘不雅新来一梅山白叟,能以神朋友人畴昔畴昔之事,吾子何不竭诚投谒,以卜远景?则姻事功名,一言不错昭彰。”钱生连声应诺,直至门首,各谈防备而别。   抵胥门已昏暮矣。钱生少处书帷,未始亲近好意思色,那一日一见歌妓,不觉神魂漂荡,几不自持。明日会着崔子文、李若虚,告以所见,遂偕往访之,则已门房扃锁,询于邻居,皆云彼原僦舍一日,今早已移动他去矣。三子遂体贴而返。   逾数日,生复邀崔、李同往神秘不雅,谒见梅山白叟,那白叟苍姿鹤发,骨格清奇,俨然四皓之侣。钱生备陈求相之意,白叟即便先看崔、李,口中啧啧谈:“二足下神清相旺,甲科无疑,但现时文战未利,一交眼运,势必高捷。”以后相到钱生,白叟吃惊谈:“这位钱兄当然亦然甲科了,仅仅现时就有一场灾险,老汉意欲直陈,未知可否?”钱生谈:“正人问灾不问福,但请老丈直言,切勿躲闪。”那白叟不慌不忙说出几句话来,管教:      畴昔休咎姻缘事,只在神奇一相中。   毕竟白叟说出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剖析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第二回 秋烟婢两度醉春风  诗曰:      别有柔枝惹断肠,春风暗裹惜垂杨。   花阴略作念鸳鸯偶,裙底深闻酱醋香。   蹑足轻轻股绣带,残更暗暗赴西厢。   心惊只为愁狮吼,几度打发莫显扬。   这一首诗,单谈那偷婢的妙趣。常言谈:“妻不如妾,妾不如婢。”这是为何?盖因人家有了好意思貌的侍儿,其妻妒悍的,则不敢偷;不妒的,亦不必偷,唯是妒不深而醋意复不浅,于是灶前廊下,潜窃口脂之香;捧水传茶,轻摸酥润之乳,欲近而不敢近,欲抛而不行抛,暗丢眼色,巧觅私期,较之永夜同眠,无人沉静的,更多情性。何况人家好意思婢,原不可少,假如有了一个好意思妻,又有几个好意思婢跟从,转助其好意思。就如牡丹,有了娇花,必须绿叶,是以郑康成婚有掌笺奏的青衣,白乐天有“樱桃樊素口,杨柳小蛮腰”之咏。   谈天休提。且说梅山白叟先相了崔子文、李若虚,然后相至钱生,却说谈有些不舒畅。钱生再四苦求直言,白叟谈:“细看尊相,势必是少年及第,但气色昏滞,主有非罪之灾,幽闭囹圄,虽不久就释,要满七七之期。而后更有客途一厄,虽不致损伤,也有一场天大的虚惊。自此稳步云梯,渐入佳境。然看足下当天来意,不特问那功名,兼且为着妻子。据不雅尊相,应有三位贤好意思夫人,初求甚难,后亦甚易,尚当宽缓岁月,直待高中之后,方得完姻。吾有八句俚言,子须牢记,他日自有应验。”遂取小笺,提笔写谈:      后生科第,著述率然;   彼有淑女,遇珠则圆。   雨花菴里,桃叶渡边;   若逢四九,返尔林泉。   写毕付与钱生,连嘱崇拜。钱生即令从者呈上谢仪,白叟坚却不受谈:“且俟三君挂绿之后,然后领赏。”三人致谢离不雅。   于路中,钱生问谈:“二兄以梅山风(钅监)若何?”若虚谈:“此亦相士套语耳,何足凭信。”子文谈,“九畹兄恂恂若处子,逐日不离书馆,安得有危厄之事?即此一言,足征其谬矣。”钱生谈:“只怕人事不常,难以预定。”正说间,忽遇着同社陆希云,问其何往,希云谈:“敝斋前海棠开放,当天特屈二兄暂辍牙签,诗以赏之。顷造九畹兄潭府,遇尊价紫萧说,与崔李二相公同到神秘不雅去了,小弟因即步来相候。”崔子文谈:“赏花赋诗正吾党胜事,但有费主人物料,奈何?”钱生谈:“明日等于小弟治觞。”希云谈:“关联词光线日又轮到崔李二兄了。”说罢四人皆大笑,随即同诣陆子斋头。   看到海棠花,竟然夭艳无比。子文谈:“一不雅此花,宛若西子在前,太真复出。”钱生笑谈:“不意范医师载去之后,李三郎□浴之余,复受仁兄清盼。”希云谈:“海棠虽好,允赖三君名士赏鉴。”若虚谈:“有此名花,就该有贤主人了。”调笑未毕,酒肴已备,即设宴于花下,四人传杯弄盏,极尽欢噱。   希云谈:“清饮不足以展怀,乞崔兄行一口令。”子文谈:“我要海棠诗一句,中有一个花字。”即碰杯饮尽,念诗一句云:“只恐深宵花睡去。”若虚谈:“要罚三大杯。”子文抵抗谈:“北乃令官,岂有受罚之理?”若虚谈:“遇知己,赏名花,可无佳吟?乃效□学究所常谭者,岂不该罚?”崔子文大笑,乃把杯连饮三爵,既而分韵赋诗。   酒至半酣,希云谈:“青楼中近有一仙人谪下,三兄亦曾相闻么?”三子谈:“不知也。乞兄为弟辈言之,其色艺如何?”希云谈:“阿谁妓女,年方破瓜,其容色姣媚,固已远出寻常,加以诗画棋琴,无不妙绝,虽门前之活水接轸,而矜色自恃,稀有得其回眸一笑。我辈虽是酸措大,岂闻明花在前,不为品题,以作片时之乐?”若虚谈:“兄言及此,使弟情兴勃勃,便当订期一访,但不可与九畹偕行。”钱生谈:“岂以弟非韵士,故独见却之深耶?”若虚谈:“弟辈须髯如载,若与玉山相并,不无形秽,恐洞中仙子,独垂盼于钱郎耳。”子文谈:“少年浑厚,其如九畹,弟在十四丑岁,即已情恣难遏。”希云谈:“钱七家故多姬侍,安知无妖娆儿,偷近郎侧?想那花阴月底,牡丹芽已拨动久矣。”钱生碰杯谈:“今后有不谈席间事,而涉于他事者,罚以巨觥。”时已日暮,移席斋中,后猜枚掷色,酩酊而散。   将已更余矣,老汉人因冒风寒,早已睡熟。候生归者,在外唯有老仆钱贞,书童紫萧,在内唯秋烟诸婢。   钱生参加卧房,未及呼茶,秋烟即以橄榄汤双手递至。盖群婢中,唯秋烟善察人意,姿态尤媚。若绣琴,则如牡丹初放,非不妖艳,而肉质颇肥。若桂子,宛如秋水泠泠,素梅迎雪,而清癯爱怜。至于红叶,亦复体魄袅娜,秀发修眉,所少者惟躯肤不白,其余若樱桃、彩霞则色之最下,不胜入目矣。   是夜生已半酣,因在席上,被崔李二君各样谐语,引得春心难遏。及归卧室,值秋烟捧进茶来,见其双脸腻霞,手腕如玉,转觉欲火如焚,不行按纳。乃令群婢皆寝,独谓秋烟谈:“我整夜醉甚,不行即睡,尔姑留此以伴我。”秋烟谈:“往夜官人醉即酣睡,独整夜不行即睡,何也?”钱生细心熟视,笑而答之谈:“往时之醉,醉于酒,今夕之醉,醉于汝。”秋烟谈:“话语倒置,官人真醉矣。”钱生又问谈:“春色恼人,欲眠不稳,信有之乎?”秋烟谈:“在官人则有之,若奴婢无想无虑,恐玉漏相催,何不稳之有?”钱生谈:“汝谓睡不行稳,亦有说乎?”秋烟谈:“鸳鸯衾里,尚少一持就、玉琢成的姑娘,免不得倒枕槌床,岂能眠稳?”钱生谈:“整夜权以汝作姑娘,如何?”秋烟低鬟浅笑,以手弄其裙带。钱生即忙上前搂抱,秋烟甜言美语,低低说谈:“只恐柔枝不胜风雨。”钱生乃去其汗衫,抚摩之际,惟觉嫩蕊初枝滑润如锦,于是银扣减弱,□胸全露,绣鞋高卧,纤指按腰,哪管桃浪之翻残,一任灵犀之欢合。两意绸缪,不待言矣。   钱生与秋烟之调戏也,群婢皆寝,独绣琴假寐而不卸衣。盖桂子、红叶,俱年十五,情窦尚浅,唯绣琴最长,而芳心已盛,往常爱生俊雅风致,实有仰上之意。是夜见生独留秋烟在房,不行无疑,乃暗暗潜立于纱窗除外,以窥其动静。稀罕阳台既赴也,遂于窗缝窥之。只见生之下体机动如雪,初合之时,若艰涩而不行即进者。但闻秋烟口中作呻吟之声,徐徐问谈:“纵容些?”钱生应谈:“且耐旋即。”倏得,只见柳腰轻摆,玉筋频抽,又闻生问秋烟谈:“汝乐否?”秋烟摇首而不言。钱生谈:“我但觉兴高采烈。”既而残灯半明,不行备张,但闻帐钩摇响,笑声吟吟汉典,斯时绣琴已是绝顶情动,虽津唾屡咽,而裙裤之内,蔷薇玉露,浸溢于旁,只得和衣而卧,亦不行窥其云雨之毕矣。将至鸡鸣,秋烟与生重订来夜之期,潜归寝榻。   至晓,钱生约那崔李共设宴于陆宅,以答敬希云,兼不负海棠之盛。方早膳毕,钱贞报说郑相公来望,钱生急忙整衣出迎,叙话良久。   郑秀才谈:“近日有别称妓来自维杨,年方二八,姿容武艺,样样皆精,所居就在胥门外,倘贤弟得暇,何不同去一访。”钱生因为有酒,约以异日。郑秀才又谈:“凡夫念书,虽不可不勤劳,亦不宜拘拘然如谈学腐儒,竟日刻鹄类鹜,当此暮春如煦,等于圣门的曾点,也有‘浴乎沂,风乎舞□’之兴,况在我辈。或衍衍,或琳宫,不妨偷空随喜,惟在心有准绳,便不弃失正事。且以贤弟这么敏慧绝伦,亦不必埋头苦心。岂不错后生而便形如木偶。”钱生谈:“先生所谕极是。”倏得换茶,郑即起身别去。蓝本这郑秀才就是钱生的业师,讳叫文锦,字曰心如,虽有时名,为人奸诡极度,高贵不行淫,专要诱人欺赌,却在内中取利,乃儒而凡夫者也。钱生自郑业师去后,因崔子文遣价频催,亦即赴酌。是晚,句联五字之奇,馔罄八珍之好意思,知己畅意,亦不必细话。   且说秋烟姐,往常不情不绪,或停针凝想,或对月攒看,虽是年及破瓜,亦为赋情特甚。利己钱生御后,不觉姿容愈媚,笑靥时开。惟有绣琴心胸不足,乘间诘之谈:“往日妹妹眉头锁翠,愁想居多,当天为何说也有,笑也有?”秋烟谈:“忧乐乃人之常情,互相异时,姐姐何消诘问?”绣琴谈:“我前日闻官人在书斋中念书,口中频诵两句,谈是:‘有女怀春,吉士诱之。’我不明书义,问于官人,官人便讲解谈:‘有女者是有个女子,怀春者是想想丈夫,吉士是漂后的郎君,诱之是哄诱女子作念那件勾当。’我只谈是官人戏言,由今看来,信不差也。”秋烟谈:“想是姐姐芳心已动,故晓得不差,若妹子年虽十六,并不知谈怀什么春。”绣琴谈:“妹妹是个无想无虑、或许玉漏相催的,与我心动者原不疏浚。”秋烟知其讥诮有因,顿觉双颊晕红,面有惭色。绣琴谈:“我和你自小进门,情厚如至亲姐妹,谁料昨夜之事,便要瞒我,哪晓得其间详备,我已悉知了。”秋烟谈:“岂敢瞒着姐姐,这么事我并无心,只为官人逼勒,没奈何,吞声忍气。”绣琴谈:“妹妹是有福之人,是以主人见爱,但不知此事果意旨否?”秋烟低了头,含笑不答。绣琴谈:“只我两人在此,又无别个,说亦何妨。”秋烟谈:“开端时,内中难熬紧涩,甚是难禁,以后便稍许有些趣儿。”绣琴谈:“这么一个风风致流、唇红面白的俊俏郎君,不知是那一个有福的姑娘受享,却被你先尝了甜头,只觉太低廉了些。”秋烟谈:“既是姐姐绝顶羡爱,我整夜作念个撮合山,也配置了你的善事,如何?”绣琴斜觑了秋烟一眼,嘻嘻的笑谈:“我逗你耍,你便要拖人落水,只怕你也难舍。”两个调谑正浓,忽闻老汉人呼叫,遂各散去。   且说当晚,钱生赴席,因有秋烟在心,便以魏夫人染恙为辞,薄暮时候,先别而归。却值老汉人病体稍痊,尚未安寝,只得进房致敬。夫人谈:“汝竟日看花觅友,饮酒赋诗,却不可废了正业。”钱生谈:“儿亦懒于社交,奈何同社相邀,难以固却。”夫人谈:“既作念了一个文人,那诗词歌赋,原不可不晓,但闻先贤未第之时,未始不以举业潜心,孳孳汲汲,俾夜作昼,直待成名之后,方可寻章觅句,聊以养性陶情。今汝弃本务末,玩时愒日,措心于毋庸之地,不惟负尔母之训,而因何慰祖宗于地下乎?”钱生谈:“仰聆懿诲,敢不书绅,自今儿即杜门却客矣。”言毕,急欲抽身辞出。老汉人偏又留下,将那家务细谈,直到夜阑方得告归宿舍。   连声唤茶,秋烟心虽要往,唯恐绣琴哄笑,反推樱桃捧进。钱生谈:“谁要你递茶,老汉人正要安置,汝等自去侍候,只与我唤那秋烟来。”樱桃便连声叫唤,秋烟专诚逐渐的不上路。绣琴戏谈:“秋烟姐不要误了良时,正所谓佳刻已到也,双双请上床。”秋烟谈:“姐岂无心,何独见谑?”倏得又闻催唤,方走进房,只见生已盥手浴脚,便要秋烟上床同睡。秋烟推拒不肯。钱生乃双手搂定谈:“汝岂怪我耶?”秋烟谈:“官人以令嫒之躯,即官吏求婚,犹采用而不屑轻许,今乃爱一贱婢。奴所虑者,唯恐属垣有耳,使风声漏泄于老汉人知谈,那时秋烟亦甘心受责,其如有玷于官人。”钱生谈:“我既作主,谁敢多言。即使老汉人他日知之,自有我在,决不致加罪于汝。当此令嫒一刻,你不要假惺惺,把那良时虚过。”遂灭银灯,下绣幌,解带卸衣,共枕而睡。当晚云雨之情,虽鸳鸯之在兰苕,翡翠之在云路,不足以喻其欢欣也。钱生屡屡笑问“如何”,秋烟娇声婉转,态过剩妍,仍恐有人窃听,但点首汉典。   且不说罗帐欢情,再表绣琴姐,无穷春心,对付展衾而卧,赋闲之间,忽遇生来,连呼谈:“秋烟!秋烟!我特来寻你。”遂抱住求欢。绣琴亦一误再误,不与分手。刚赴阳台,又值老汉人走到,猝然则寤,乃是南柯一梦。惟见几上残灯半明半灭,窗上蟾光射进,照见床头孤衾寂寂,不觉长吁了数声。恰是:      冰簟银床梦不成,碧天如水夜云轻。   雁声远过潇湘去,十二楼中月自明。   自此钱生每与秋烟乘间邀欢,亦不必细述。只见魏夫人亲责,竟然茧足书窗,那有一又侪探望,亦托言他出。   忽一日,陆希云遣使致书,钱贞知是社友,特为递进。生接书阻隔,看云:      外日花间良晤,足快千古,惜乎文旆速返,使花神寂寂,不免笑钱郎情薄也。所云青楼丽人,弟虽偶逢半面,然非佳令郎,不足以邀其倾城一笑。特于翌午!煮茗焚香,以迓从者,牵伊绮袖,请闻子夜新歌。醉子霞杯,求吐青莲妙句,恐误芳辰,入行相汀,届期愿俟,莫滞高轩。   钱生看毕,知谈书中之意,就是前日席上所谈的妓女,但不知那郑心如所说的,然而她否?即忙写书回答:“料因知己相招,不行推却。”要知生访那妓女果是如何,且待下回便见分晓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第三回 访青楼誓缔鸳鸯  诗曰:      天津桥下阳春水,天津桥上繁荣子;   马声回合青云外,人影摇动绿波里。   绿波轻迥玉为砂,青云离披锦作霞;   爱怜杨柳伤心树,爱怜桃李断肠花。   此日邀游邀好意思女,此时歌舞宿娼家;   娼家好意思女郁金香,飞去飞来令郎觞。   的的朱帘白天映,娥娥玉颜红粉妆;   花际徬徨双蛱蝶,池边顾步两鸳鸯。   倾国倾城汉武帝,为云为雨楚襄王;   古来容光人所羡,况复当天遥相见。   愿作轻罗着细腰,愿为明镜分娇面;   与君相向转相亲,与君双栖共一身。   愿作贞松千岁古,谁论芳种一旦新;   百年同谢西山日,千秋长时兆邙尘。                     右《令郎行》   话说陆希云置酒妓馆,适邀同盟诸子,故特致柬订期,钱生即写回书,付与来人去讫。毕竟是少年心肠,见说是个绝色佳人,便不觉载歌且舞,巴不得即时会面。   到了次日,黎明起来,假托文会之期,先向夫人谈:“昨承陆希老遣人相报,当天同社诸子,定在虎丘会文,晚间公分备酒,即于山房借榻,故特向母亲说知。”魏夫人信认为然,略不阻却。到得饭后,陆希云又遣价立等。钱生换了一套簇新穿戴,头戴唐巾,足穿朱履,飘飘然好一个少年英隽,不数何郎娴雅,胜如张绪风致。随即叫了紫萧跟去。恰是:      未为折桂客,先作探花郎。   却说那妓女,原不是倚门献笑、涂脂沫粉的一流,姓赵,名素馨,字曰友梅,龟婆叫作念赵月儿,原是广陵角妓,因犯了一件没头官事,是以举家徙避苏州。这赵友梅年方二八,巧慧绝伦,言不尽袅娜娉婷,真乃是仙姿玉质。既娴琴画,又善诗词,时人往往以薛涛比拟。然在平康中较论,则友梅固是涛之流亚。若友梅心厌绮罗,性甘衰败,比方莲花,虽出于淤泥而尘埃不染,则又非薛涛之所能及也。自到姑苏未及二月,只见车马纷坛,其门如市,然都是膏粱俗质,纨袴庸姿。经常叹谈:“向闻姑苏名郡,有些许秀士贤士,乃今所见,不足所闻,岂以妾之命薄,故不行一遇欤?何为有才有貌、高情脱俗者竟寥寥也?”盖其心唯欲觅一心上人,以终生相托。   不意事有凑巧,恰值陆希云作主以延社友,当日希云先至其家,友梅谈:“当天陆兄广陈珍馐,所延的想必是知心契友,但不知佳客为谁?”希云即以崔李二子对。友梅谈:“仅此二客已乎?”希云曰:“更有一佳士,乃我同窗盟友,才如班、贾,貌似潘、韩,甚不欲令友梅得见,然业已邀之矣。俟其来,适时子魂醉耳。”友梅掩口而笑谈:“是多么儿,即能令子魂醉那?第不知贵社中有个钱十一郎否?”希云谈:“卿何此之问?”友梅谈:“数日前,有钱君的业师郑心如者,偶在席间谈及现在时髦幼年风致,唯有钱中丞之子。妾因而问其名字,并索其平日所作诗稿,蒙郑君录以赐教。日来妾细味其诗,藻艳可拟梁、隋,高旷不减李、杜,不雅其诗,是以相见其人,故尔问及。”希云谈:“我所云佳士者,即十一郎也,不意卿亦如斯羡想。关联词当天之酒,竟为友梅而设。”友梅闻言,不觉嫣然一笑,喜形于面。遂重临驾镜,整刷云鬟,上身换了一领藕色花藕妙衫,内衬着大红绣袄,下着一条鸳绣罗裙,裙下面露馅那窄窄的一云儿红绣鞋,真个是天生丽质、绝世蛾眉,又飞快焚了一炉好香,将泉水烹茶以俟。   未几,只见紫萧进来报说:“相公已到了。”希云即与友梅下阶接待。参加客座,生向希云谢谈:“前饫郎厨,令人齿颊皆香,日昨复承华翰相招,盛渥至矣,性无一脔为荅。”希云笑谈:“当天一觞聊当胡麻饭,引入刘郎以会仙子。”便指钱生向着友梅谈:“此即卿所想念钱十一郎也。前日因诗而想人,当天见其人,又当想其诗矣。”友梅秋波一排,以袖掩口而笑。钱生谈:“初度幸逢,尚未曾询及芳卿姓字,又因何得见在下拙句?”友梅微启朱唇,低低答谈:“乃尊师郑心如录以赐教。”言毕,即以阳羡茶,斟满一盏,双手奉与钱生,而双目凝视面上。钱生反觉羞恧,不行正看,唯时常偷眼而觑。两人在座,恍若玉树琼枝,光彩相映。   少顷,延入侧边一室,只见明窗净几,超逸绝尘,中间持唐六如好意思人图一幅,几上放资产草一盆,博山内焚沉水之香,画屏前置菱花之镜,锦瑟在床,玉萧挂壁,以至文房工具,靡不珍好意思。看玩未周,友梅即以素缣索诗,钱生不加想索,握管即书。诗曰:      鸳绣绢裙入幅裁,香风飘起尽帘开。   赵家真个逢飞燕,疑是昭阳殿重来。   友梅谈:“君诗才敏捷如斯,本名下无虚士也。仅仅蒲柳陋姿,忒觉揄扬太盛。”希云亦赞叹不已。钱生乃与友梅手谈,局完,友梅输了二子。   直至日中,崔子文、李若虚方到,希云先出迎迓。子文谈:“九畹兄曾来否?”希云未及答,钱生自侧边趋出谈:“拱候久矣!”友梅亦即出来。相见毕,希云谈:“二君为何来迟?”若虚谈:“偶与子文有一贱事,因此仁兄雅命难方,兼以赵卿芳姿未觌,是以拨冗而来。”子文谈:“自与九畹花问一晤,岁焉半月,心之耿耿,寸阴若岁。”若虚谈:“两次造谒,值阍者皆以他往为辞,弟因书凤于门,子亦见否?”钱生亦戏谈:“若佳客至,弟即倒展,如李若虚,正派闭门不纳耳。”子文熟视友梅谈:“久仰芳容,竟然名不虚得。”友梅谈:“到苏虽久,不意吴中之好意思特有崔君。”   正闲叙间,侍儿芳英以松萝茶捧至。钱生碰劲口渴,一吸而干,友梅即以手中茶分半盏与生。若虚笑谈:“古诗有云:‘玉楼曾记闻香处,分得佳人半盏茶。’今目击之矣。”友梅谈:“文因病渴,玉川七碗,水厄之多,文人皆然。”言未既,一人寨帘饱读掌而入,视之,乃清士中善吹萧的贾文采也。   希云谈:“老贾一来,不患寂寥矣。”文采尘不决,即趣话横生,引得满座捧腹。时已过午,肴果俱王人,于是几筵肆设,行令掷色,酒政骚然。转眼令至贾文采,文采谈:“当天朋友在座,胜友如云,何敢以俗令相污,贻诸君之一笑哉?仆吹萧人也,索赵娘唱一套新时妙曲,请以薄技和解。”希云谈:“文采之言虽善,然必须行过一令,方敢教唆妙音。”此日友梅因九畹在席,加以崔李数子,俱是风致人物,进不辞谢,唱出时曲《春闺怨》一套,贾文采便呜呜的吹萧相和。那友梅唱谈:      〔步步娇〕门掩梨花,燕子重来了,鸾镜空留匣,春山久不描。罗袂生寒,晓风清峭,怨别已魂销。恨啼莺,偏向纱窗闹。   〔五扶养〕鳞稀雁少,欲寄回环,水远山遥。凄尔琴瑟韻,拆散风鸾交。想你凌云虽赋,怎便得锦衣荣耀。只恐怕憔悴播安鬓,空题司马桥。崎岖风尘,闷萦怀抱。   〔江儿水〕你何处得失浑难测,我这里深闺闭寂寥。全不记别时频嘱归须早,到如今几载无浪费。凤城何处长安谈,遍把雕栏倚靠。目断海角,只见萋萋芳草。   〔川拨掉〕从春到,万千愁,只自晓。最难禁永昼消宵,最牵怀柳嫩花娇。撇瑶琴,炉香懒烧。只落得温罗衫珠泪抛,湿罗衫珠泪抛。   〔锦衣香〕静幽幽帘拢悄,急剪剪风缭绕。这几吋裙带频松,只为腰身瘦小。玉容拼得为君憔,还愁薄倖别恋红绡。向歌楼舞馆,只把那金钗买欢笑。因此怎归期,野花虽好,也须念操持并臼,怎便把荆布撇掉。   〔浆水令〕一声声花边啼鸟,一点丝烟拖柳梢。双双蛱蝶自相邀,爱怜春色虚度昏朝。空悒快,归信杳,那知孤负人幼年。白头咏,白头咏,朱弦断了。悔当日,悔当日,不阻征轺。   〔尾声〕朱颜薄命休把春风恼,要相会除非梦里招,直待归鞍怨始消。   友梅唱得文句既清,音律又正,每一字几尽一刻,其声之杳渺凄婉,真能绕梁而遏行云。及唱毕,声息褭褭,犹络续如缕,全体闻之,无不莞然颐解,而赞其妙。   若虚谈:“曲亦备尽闺中怨念之怀,即唐诗所谓‘忽见陌头杨柳色,悔教夫婿觅封侯’之意。”子文谈:“填词雅丽,非俗笔所能,殆杖山、怕虎之流欤?”友梅谈:“非也,此乃金陵范公闇然所作。”钱生谈:“范公乃敝年伯,今方莅任开封,虽娴于词曲,芳卿何自而得之?”友梅谈:“范公与斐司马有隙,被司马劾以政苛于虎,不协兴情,去秋即已解绶而归。尝过维扬,授妾以新曲十套,此乃十套之一也。”   钱生怃然谈:“范公为人方正正直,到官只此琴雀相随,颇有治绩,奈何中以苛猛,舆论竟安在哉?”子文谈:“闇老犹可,若近日周教师蓼洲被逮,更觉骇闻。”希云见二子谈起朝政,遂以巨觞罚酒。钱生碰杯饮尽谈:“仁兄见罚,敬如命矣。但闻友梅颇多佳制,愿再饮一卮,以乞妙音。”贾文采谈:“钱相公之言,最为有理,赵娘幸弗以珠玉而有吝色。”友梅谈:“安于早春偶制得《黄莺儿》一阕,倘不见晒,愿歌以佐觞。友梅乃唱谈:      〔黄莺儿〕草未入帘青,嫁东风碧草新,一分春色三分恨。罗衣泪湮,蛾看翠颦幽心,只许梅花问,欲断魂。萧荒漠竹,窗外已薄暮。   友梅唱毕,一座莫不称佳。钱生谈:“词意蕴藉,字字清新,真所谓咳唾随风,无非珠玉。”   时近薄暮,崔、李为着路远,起身先别。希云遮挽不住,送至门首。崔子文附耳而谓希云谈:“九畹兄幼年风致,此烟花地,勿宜留之只坐,以或其情,黑夜不行入城,兄当留归一宿。”希云谈:“遵教极是。”遂一拱而别。   钱生与友梅虽亦送出,然因并肩密语,及门而止。贾文采是个伶俐的人,即远远立在一边,但闻友梅谈:“今夕之会,信非或许。虽曰墙花,愿言棲凤。”钱生点头唯唯,及见希云进来,遂各就坐。此时宾主只剩四人,无非谈锋连结,酒兵对垒。   饮至更余,希云已是醺醺烂醉,甚欲与生同归。然看钱贸易不在酒,而有恋恋之色,但诵诗云:“今夕何夕,见此粲者。”又见友梅屡屡以目送生,留恋甚浓,亦哦诗以答生谈: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”贾文采已会二人之意,乃谓希云谈:“今夕一双两好,恰当为匹,想陆相公势必回宅,小子亦即告辞,容俟明晨,再当会面。”希云不得已,遂与文采向生作别。   钱生怡然独留,即令撤席,又命紫萧寝于外室,携了友梅的手,同入卧房。但闻兰麝之香,袭于衣襟,至其床慢衾裯,俱是锦缎。生乃撤回巾帻,卸下外套,抱友梅置于膝上、越看其容,越觉绮丽。抚其胸腹,优柔如脂,肌肤机动,莹然如玉,不觉面貌摇摇,恍若游琼觏仙子。于是解含羞之扣,吹带笑之灯,以至雾鬓横飞,星眸慵展,款款接唇,而玉婉轻挽;仓卒发笑,而香汗如珠,两情浃合,非寸颖所能摹写曲。   既而夜分,钱生搂着友梅问谈:“不雅子话语气魄,颇有良家风仪,胡为失身平康?抑赵媪亲生者耶?”友梅泣谈:“奴本良家子,姓宋,名唤云儿,父为仇家所陷,毙于狱中,母氏惊郁,亦相继而殒。妾时始年十岁,被恶叔骗卖,以致铩羽火坑,含汗忍垢,迄今六载矣。每蓄从良之念,奈未获其人,那使荆钗布裙,心之所愿。若失迎新送故,以歌舞取怜,则虽衣罗纨、味珍羞,非妾之素怀也。”言讫满面泪痕,绣衾尽湿。钱生再三安慰。友梅谈:“妾不雅郎君,不特丰容秀韶,抑且才思兼备,真妾向来所梦寐者。非不亮烟花贱质,不足以配正人,然愿得为小星,承侍巾栉。朝来一见,便怀此意,因陆君等在座,未敢轻佻。顷蒙问及,辄敢剖腹披里。又未卜郎君雅旨认为如何?”钱生谈:“辱卿负责,岂不知感,即以子为正室,予所愿也。其如卿是笼中之翼,我则堂有慈母,恐事多间阻,则如是之何?”友梅谈:“此亦不足为虑,唯在正人一言许可,使妾无主风花,忽因春而有主,则虽仍锁笼中,而此心有属,便不如飘飘柳絮,浪逐东西耳。郎君遵命营堂,而依依膝下,再谋婉转其垂慈,妾虽乎康被陷,而世不乏昆仑,不妨介意细访,岂在一时?”钱生谈:“卿既欲作远图,予当熟想长策,若卿愿嫁,我愿娶,谅有齐心不待言矣。”友梅听了大喜谈:“蒙君结盟,则妾此身已为君之身。若遭坎坷,不得相从,情甘一死以报君,决不改移。”二人说得情亲,各样偎倚,这彻夜果然欢欣恨短,说不尽枕上深衷。恰是:      只睹蛾盾已爱怜,又加形状苦绸缪。   纵教铁石难张主,何况郎君正少年。   钱生与友梅暄和了彻夜,到次日起来,犹依依不舍。钱生恐母亲查访,只得硬着心地别了回家。   才到家,李若虚恐他留连妓馆,就来造访。钱生接着,遂将友梅待他心意甚厚,并说再三立誓要嫁他一事,因求计于若虚。若虚艴然谈:“兄乃阀阅门楣,岂患无名族闺秀?况春秋正富,急须发奋芸窗,以取青云干事,何得属意狎邪,而堕其万往之志哉?且吾闻剃头誓盟,乃娼家骗人之局套,子亦何愚,而堕其术中耶?时在盟契,辄敢愕愕正言,吾见其熟想之。”钱生默然不应,李若虚亦即起身别去。   正在闷闷不满,忽见钱贞传进一缄,接来视之,乃友梅所寄之书也,因即暗暗拆不雅,书曰:      妾薄命,早失怙恃,以致变生骨血,误陷风尘。□性徒芳,素丝已□。虽紫塞之泣胡笳,犹不足以喻其点辱。是以筵前劝酒,何夕非悲。月下徵歌,有声皆恨。裹箜篌春夜,掩纨扇于秋风。于兹六载矣。所怅者,希世之珍易求,而有心之郎难获。岁月空淹,铅华欲退。虽质等山鸡,何敢棲棲以觅凤?然身非柳絮,乌能泛泛以随风?   日者仙驭惠临,洵乃拔毛济世,愿幸陪欢于杯酒,荐枕于阳台。后承佳令郎锡之盟言,订以姻好,使章台之柳,足保长条;而合浦之珠,不愁群採。妄之鄙愿,足矣,毕矣!   但楚炳犹虚,洛川仍迥。我心匪石,决不琵琶之别抱;话言在耳,尚析皦日之无违。惟是数日以来,便觉相想填臆,心摇而若失,意怏怏以如痴,愿安得即睹耿光,以慰其离绪乎?数行如晤,聊奏微忱,一绝附呈,统希清照:   无穷伤心岂为春,玉容瘦弱只因君。   才郎不信相想苦,请验裙腰透几分。   钱生览毕,即唤来人,密语之谈:“本欲即写回书,因为心计不宁,且待明日,自今小价持奉,烦为我转致赵娘,不必忧虑,只在旦夕,当图面会。外酒银三钱,聊代一饭。”来人不胜欢悦,再三致谢而去。   钱生再将来书,仔细看玩。只见紫萧进来报说:“郑相公在外。”急忙趋迎,郑心如已踱到厅上,遂请入书斋坐定。那郑心如满面堆笑,即问谈:“贤弟近来作业如何?当天可能少暇否?”钱生不待话完,行将到赵友梅家饮酒停宿,细细的述了一番,又将寄来的书,双手递与心如。心如接来,原原委委,朗读了一遍,便满口赞叹谈:“妙甚!妙甚!我前日原对贤弟说,此女才色双全,今看了这一封书,她的才思,也不在苏小、关盼之下。自古谈‘令嫒买一笑’,又谈是‘不吝倾人城,佳人难再得’,今贤弟所不足者,非财也,何不再去盘桓几时,然后逐渐的识趣而动,谋为侧室?”钱生谈:“不肖正有此意,唯恐老母罪戾,是以踌蹰未决。”心如谈:“贤弟枉叫贤慧,这么小事,便不行筹画。若以鄙意揆之,易于反掌。”钱生怡然问谈:“先生涯将安出?”郑心如便如斯如斯说出几句话来。有分教,欢悦场中,几惹出灭身之祸。要知其详,且待下回剖析。   ------------------  第四回 陷陷坑同窗急难  诗曰:      世风虽日下,友谈未全非。   会杜须同道,谈文自合机。   脾气兰共馥,肝胆雪交飞。   试看扶危处,谁言管鲍稀。   却说钱生心恋友梅,问计于郑心如。心如谈:“子所虑者,唯在老汉人拘管太严,然则表里互异,易为掩藏。只说以虎丘求知为名,请于尊堂,倘或不允,子又说之谈:‘在家念书,不如到虎丘去,其便有三:在家往往闲事缠扰,到彼山房间寂,则性静心专,其便一;在家客人往返,难以峻拒,到彼则离城路远,不致俗家相扰,其便二;在家孤陋寡闻,常识安有进益?若到彼则与同社商论经史,互相历练,其便三。’如斯屈身细陈,则尊堂势必首肯,然后觅一知己之仆,叫他随去。”郑心如说到此处,便呵呵大笑谈:“那时即悉凭贤弟攀花问柳,累月信时,又何患老汉人之罪戾哉?”钱生谈:“先生之言良是,但恐社友来访,说出不在虎丘,又如何处?”心如谈:“此亦甚易,君家管门钱老,作念人防御可托,贤弟只须以心曲告之,令他善言回答,便不致漏泄了。”钱生传奇,不觉满心欢悦,遂留了酒饭,心如自作别而去。   到了明日,悄然备下花纱二匹,玉簪一枝,金扇二把,并取金笺一方,写书以答友梅。书谈:      牢记前夕与卿相会,恍若临月窟而觏嫦娥,笑语生芬,鬓鬟流艳,使人尘心顿祛,而不觉沾沾色喜。想卿乃是阆苑仙妹,自合仙郎作匹,何独眷眷于侬,即以终生许委?卿真多情哉!惜乎!在下未获金屋贮卿耳!   归来兰麝之香,犹满于衣袂。念及灯下娇波,帐中巧笑,每夜梦魂栩栩,又未始不绕卿床褥也。   日昨捧接瑶笺,兼获佳什,真字挟飞霞,句含芳芷,展玩未终,鹊脑愈深矣。想在望前,即日面晤,以罄各样。惟卿加餐自恃,弗致花容憔悴为幸尔。外具色绡二端,玉簪一枝,画扇二柄,物虽轻少,而意实殷殷,唯卿一笑而留。佩爱不浅。并踵韵奉答,以伸鄙私:   见说伤心不为春,因侬憔悴更怜君。   孰知寂寥书窗下,我已相想有绝顶。   钱生写讫,即时缄封,暗着紫萧送去。随即向魏夫人说知,要到虎丘念书,屈身备言社友相拉的起因,魏夫人竟然依允。独一秋烟姐闻知,心中怏怏,又不敢阻却。钱生又对管门的钱贞阐明隐衷,嘱他善于回覆,并要瞒着夫人。那钱贞只要捧场主人欢悦,又有何不肯。   过了两日,钱生便令紫萧打理书箱行李,并唤钱贞之子钱吉跟从,又令紫萧约聚了郑业师。   话休繁絮。且说那郑心如晓得事已妥当,一日走到赵家,向赵月儿备说钱令郎家私巨万,况幼年不谙世或,不错期骗,“汝等只管讨论需索,我在中间吹嘘,倘哄得银两,绝顶之中,我要三分。”赵月儿传奇,不胜欢悦,连声应诺。这恰是凡夫局套,不必细谈。   且说赵友梅自接了钱生的回书便悬悬相望。一日晓妆初毕,只听得窗外鹊声喧嚷,友梅暗暗视谈:“喜鹊喜鹊,倘我与钱郎果有姻缘之分,你便连叫三声。”那鹊儿竟然不丰不杀,叫了三声,即便飞去。友梅心中,绝顶欣悦,正要换一件黑色罗衫,忽闻侍儿报说:“钱相公来了!”友梅慌忙出迎。   相见方毕,恰值郑心如亦到,心如想到二人要说句衷肠话,便捧了一杯茶,自到庭中,看玩金鱼。生与友梅,竟然卿卿哝哝,把那衷曲细谈。时已午后,赵鸨速忙整治酒肴接待。郑心如西向而坐,生与友梅,并肩东向而坐。赵月儿打横相陪。四人笑语谐谑,直饮至夜阑,方才席散。   是夜旬有三日也,月色溶溶,幽辉半床,二人解衣就榻,行云雨之情,更深于曩夕。一则得谐前约,不觉芳兴之甚浓;一则幸续新欢,当然眷怀之愈炽。比方鸾凤之倒颠,雎鸠之戏狎,鬓云腻枕,香汗沁衾,绸缪彻夜,喜可知也。   既而天晓,起来栉沐。友梅先为钱生挽发,整好巾帻,然后解开云窝,照镜梳椋。钱生亲为刷鬓,又以黛螺画了那细细的翠眉。梳妆齐备,遂并着香肩,坐于碧纱窗下。忽见蔷薇架上,飞来两个鹊儿,连声噪响,钱生戏以青梅抛去。友梅急止之谈:“此灵鹊也。”即以昨日暗卜之事相告。钱生谈:“灵鹊虽能报喜,然当天得与卿卿相会者,乃郑先生之力也。”友梅谈:“君以尊师为如何人?”钱生谈:“笃实正人也。”友梅棲首谈:“不谓君干系甚久,尚未知其品行,认为凡夫则然。认为正人,则妾未之信也。”生诧异惊问其故。友梅乃以郑心如向龟婆所云,为生述之。钱素性极躁直,一闻其言,便即怏怏在心。   自此,郑心如来,相待之礼比前疏简。每有事用,友梅启齿,无不依允;若心如在旁赞劝,便坚执不从。然心如亦未知生之诽己也。过了数日,钱生买得花罗数端,心如极口赞妙,意欲秋风一匹,而钱生佯为不知。又一日,要买龙泉饼,连呼钱吉,而钱吉他往,心如谈:“何未便差紫萧?”生谈:“他幼年不谙世事,只恐被人期骗。”心如默然久之,自想此言,必有来历,然别无别人,意必友梅所谮,心中愦愦,便欲寻计中伤。其后留在心上,白眼看生待他如何,但觉话语动静,各样俱有嫉憎之意,遂勃然愤怒谈:“家畜失礼,我必有以报之!”   不意钱生合当有事,那一日忽值裴令郎来访友梅,恰是:      情疏能取怨,乐极却生悲。   那裴令郎是谁?是现任兵部尚书裴汝恒之子裴玄,其年天启丙寅,碰劲东厂宦官魏忠贤盗弄国柄,其时朝绅党附为奸者亦难陈列。内中单表两上,一个是金陵人氏姓王,号叫梅川,与钱中丞乡会俱是同庚,现任太常寺少卿,因丁母忧未曾起服;一个苏州人氏,就是大司马裴妆恒。   单说汝恒之子裴玄,目不辨丁,因试官受嘱,已曾领过乡荐,其时苏州抚台姓狄,讳叫霍雏,亦是忠贤门下,与裴司马相厚,故裴令郎特到姑苏,要打打秋风。在此盘桓日久,闻得赵素馨才貌轶群,乃青楼中第一个人物,因此特来相访。恰值友梅立誓要嫁钱生,意在情浓之际,怎肯出来接见。赵鸨月儿亦因钱生挥金如土,也不肯那友梅出见裴令郎,便再三辞却:小女卧病在床,不行起身,倘大爷来即返驾,容俟病痊,即当迎请。”那裴公信认为然,只得有兴而来,没兴而返。   却欢悦了郑心如,正中机怀。访知裴令郎寓地点城隍庙东房,即时别生且归,写了一个晚生名柬,直到裴寓晋谒。   那裴玄因为我方常识空疏,走喜与名士往返,故心如投刺,彼即怡然接见。叙话中间,心如以言挑之谈:“近日敝郡迁来一个维立名妓,唤作念赵友梅,乃是天地绝色,未审尊邸败兴亦当物色否?”裴玄谈:“学生亦慕其名,适才相访,却值赵姬抱恙在床,竟不足一面,可谓无缘之极。”心如仅仅浅笑,裴玄谈:“是天笑而不言,却是何意?”心如唯唯,欲言而止者三。玄法问不已,乃答谈:“彼言有病者,谬也。只因敝郡有个钱生九畹,与友梅绸缪相爱,故不以驯顺为意,而辞谢以病耳。”裴玄谈:“只恐所闻未确。”心如谈:“顷因过访,亲见友梅博弈于后轩,岂敢散言碎语?只为钱某即是晚生愚徒,是以承问,而不敢即对。”裴玄愤怒谈:“那贼娼妓不知有几颗头颅,勇于哄俺!仅仅钱某也有耳目,岂不知苏州有一裴生耶?乃敢妄自占据,而欲蔑如斯。俺决不行急不择言!”心如谈:“偶尔谈及,不意有触尊怒,反是晚生得罪了。”言罢,即告别而去。   却说裴玄到了次早,写一个待生贴子,答拜心如,遂出胥门往赵友梅家来,怒悻悻走进客座。那些豪奴悍仆不住的大呼小叫,吓得赵鸨日薄西山不敢出面。明知有人挑唆吵嘴,只得央生从后门而出,反上前门进去。那裴令郎肝火未绝,忽见钱生逐渐的踱进来,姿色绚丽,衣冠济楚,便霁容相见,揖逊而座。钱生假心问了姓名、乡贯,裴玄亦即商榷门第。钱生谈:“晚生姓钱,贱字九畹,先考钱某,与金陵王梅川老叔,乡会俱是同庚。”裴玄连忙打拱谈:“蓝本令先尊即是钱老先生,与王梅老既系年家,便与陋屋亦然通家了。乃未及一通名字,罪极,罪极!”   钱生谈:“晚弟忝在人,尚未及烹伏洗罍,以享从者,罪亦不浅。但此间乃乐地也,想兄翁此来,欲从桃花扇底,以听高昂之歌耳。乃不雅庄严,反若愠恚,何也?”裴玄谈:“尀耐赵鸨以病诳辞不肯接见,因此小弟绝顶着恼。”钱生谈:“闻说赵姬有恙,故当天某亦便路相问,想到妓家所慕,唯在金帛,虽泛泛之士,犹不敢抗违,何况贵介如翁兄,唯恐邀之而不来,讵有来而辞相拒之理?此必有人不满赵姬,故成是贝锦耳,望乞兄翁息怒。”裴玄笑谈:“有人还说是吾兄钟爱,是以避客。”钱生喟然谈:“人之讹言,洵可畏也,不惟谤赵,而又无端媒孽及某,殊不知墙花路柳,岂戋戋所能专主?自非兄翁明鉴,使晚弟几亦开罪于门下矣。”那裴玄毕竟是北人道直,见生剖辨有理,便觉绝顶之怒,已去九分,然则欲见之意,必不行却。于是友梅作念妆病态,雾鬓不整,毁容易服而出,然其妖冶之姿,终不行掩。裴玄亦不住点头称好意思,唤过从者,取银五两,付与月儿备酒。钱生固推不肯谈:“当天当然是晚弟治酌,少尽田主之情。”   倏得,酒肴毕备,六欲送席,只见郑心如亦至。那心如斯来,却是为何?他只谈裴令郎有些举动,好在内中取事,不意二人友欢若故友,呆了一会,只得对付与酌。   是日席上,唯裴玄与生举觞连饮,言笑自由,郑心如酒量虽宽,反觉蹴躇不安,而有惭色。友梅则佯推腹痛,双眉皱绿,不发一言。酒行数巡,钱生谈:“当天幸遇兄翁,不意友梅抱恙,致今宾主邑邑,无以尽欢。鄙意欲乞尼翁作诗一首,以顾忌当天之会,家师与晚弟少不得苦思恶想,以博大方一笑。”那裴玄诚然是个举子,蓝本腹内梦乡,并无半点文墨,见说作念诗,口中虽对付应谈“是是”,不觉耳根涨红,心下绝顶焦灼,乃斜靠椅上,俯首不语。钱生虽是想索诗句,忙唤紫萧捧过文房四宝,裴玄提笔在手,移之不行下。只碰头如土色,摇头闭目,口内络续吟诵之声。心如也不想索,但含笑汉典。生不行待,先握管一挥而就。诗曰:      翠帘窗纱竹荫垂,流风入座展幽想。   兰亭可惜徒清咏,金谷何须羡异姿。   燕子在楼名岂盼,捧心有恨姓疑施。   最怜采袖香初细,欲把霞杯劝酒迟。   钱生吟毕,先送与裴玄教唆。裴玄谈:“钱兄自是目中游刃,弟辈小才,何敢望旆。”乃握管写了数字,倏得又涂抹了,复写,写完又复涂抹,足有两个时辰,方成四句。笑谓生谈:“小弟平时作念诗,亦然敏捷的,不意当天多饮了几杯,诗兴便干枯了。虽不辱命,只得半篇,聊以博笑汉典。”乃先送与心如看过,然后递生,生接来视之。诗曰:      东风荡荡吹柳枝,诗不成来仔细想。   座上如花一块玉,酒中不语几番痴。   钱生朗读一遍,假心赞谈:“绝妙好诗!不减盛唐绝句,真所谓好物不须多也。”   此时友梅亦忍笑不住,只得以袖掩口,假作腹痛之状。钱生又问心如谈:“先生何为辍笔?”心如谈:“共探骊龙,吾子先得其珠,可谓出于蓝而深于蓝矣,使我何能措咏?”蓝本郑心如不是不行成章,因见裴玄是个曳生之士,唯恐诗成使他抱愧,是以假托不行。明明是捧场他的真谛,恰是极奸极巧之处。   谈天休谈。且说当晚裴令郎甚欲停宿,因尼友梅滴酒不饮,还认是真疾,到了薄暮本领即起身回寓。友梅见他去了,方才稳固,略饮数杯,与生安寝。彻夜无话。   独一郑心如回到家中怏怏不快,踌蹰了深夜,心生一计。到次日清晨,又诣裴寓求见。裴玄谈:“郑心者请晨应临,必有所谕。”心如谈:“愚有一言,愿得效忠于足下。唯恐执事讶其交浅言深,那不知者,又谈是背后诽语,是以口将言而嗫嚅,然未知台意亦欲相闻否?”裴玄急忙问谈:“足下所言何谓也?”心如谈:“等于那钱兰的小家畜,虽系愚徒,其实高慢可恨。日昨席上强逼要人作念诗,无非卖弄我方常识,却又扬扬欢悦,毫无师长在□。至于友梅,何尝有疾,偏令其假扮病容以羞耻□事,使民意中实觉愤愤。”玄恍然则悟谈:“君言是也,我一时阴暗,被其所卖。”心如谈:“此犹事小,他曾拜从在周蓼洲门下,原是东林一党。前蓼洲被逮进京,他买舟送至无锡,作诗相赠,有‘欲请上方剑,斩取佞臣头’之句。”裴玄听到此处,不待话完,即勃然愤怒谈:“那家畜如斯纵脱,若不杀之,因何雪我之恨?”心如谈:“耳目甚近,愿轻言些。”裴玄谈:“笑我岂惧一童子者哉!”   乃与食客谷期生商议,期生谈:“要措置他,亦有何难,只须把周顺昌招攀为由,如斯如斯,他便不行彀话了。”玄大喜谈:“此计甚妙。”遂写一书,送与宗匠,又进见狄抚台,说是顺昌供词,乞详究其事。抚台即时批下牌来:“仰苏州府陈,速拘钦犯钱兰,审明解报。”   一日清晨,钱生方在梳洗,忽见府差四个,硃笔拘提,吓得生与友梅目目相觑,好似半苍天打了一个轰隆。恰是:      长虽螺线非其□,伯寮之愬如奈何。   却说李若虚自别生后,竟日在馆念书,忽一日有事流程胥门,即往钱宅相探。钱贞回说“家相公到云间访友去了。”若虚疑信参半,怏怏而回。过了旬余,又值便中诣问,钱贞回说如初,若谦和下疑惑,自想谈:“我前日虽是话语太直,拂了他的真谛,然亦是忠告善意,岂九畹以此憾我,故令阍者诳辞耶?”正在自言自语,只见崔子文疾趋而来,若虚迎住谈:“崔兄何往?”了文喘气定了,方才答说:“要去会九畹兄。”若虚谈:“有何事情,吾兄这等急促?”子文谈:“兄还未知,钱九畹已被宗匠发下宪牌,仰学革职,顿承李正斋教师相唤,故小弟得知其详,未审吾兄曾晤九畹否?”若虚大惊谈:“小弟两次过访,那管门的老钱俱以松江探友为辞,今忽有此奇祸,弟与兄再去问个明白,即否则请见钱老汉人,报知此信。”子文谈:“甚善!甚善!”   二人即诣钱宅,寻见老钱,老钱照前回答,子文严容谈:“我二人此来非为别事,因你家相公,被宗匠发牌仰学,已把远景革去,竟不知犯着何罪?为此特来相探,既不在家,烦汝通报老汉人,说我二人有事求见。”钱贞传奇,惊呆了半晌,只得吐出真情。若虚谈:“既如斯,咱们且先会了九碗,便知分晓。”即离了钱宅,取路向赵友梅家来,未及里许,碰见紫萧,忙问谈:“相公安在?”紫萧谈:“家相公在赵友梅家,今早忽被府差拘去。到得府前,又值太爷退堂,不问情由,竟把家主下了司狱了,故家主特遣凡夫报知诸君相公。”二人听罢惊得面色如土,竟不知是以得祸之由,遂同至李若虚家。又细问紫萧,初至赵家,何人陪去,以后又与何人往返。紫萧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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